几十年来,许多美国人嘲笑中国是一个盲目模仿的国家,缺乏创造力,更不用说突破性创新了。人们认为,威权主义和中央计划天生就不利于新思想。许多美国人认为,快速的技术进步需要一种无所畏惧的“颠覆性”思维,而这种思维在一个自由民主的社会中最为常见。
然而,过去几年,这种说法发生了变化,对美国技术优势的任何自满情绪都消失了。商业专栏文章解释中国似乎缺乏创新能力,现在则变成了警告中国将在人工智能和 5G 等战略技术领域超越美国的专栏文章。长期以来,华盛顿的政策制定者一直满足于将技术留给硅谷,现在他们正在竞相寻找方法来增强美国的技术能力并制衡中国的进步。但制定有效的技术政策需要清楚地了解两国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以及这对未来意味着什么。
传统上,对中国崛起的解释主要集中在窃取知识产权上。尽管知识产权确实发挥了一定作用,使中国制造商能够大量生产特定产品的仿制品,但将中国快速发展仅仅归结为知识产权盗窃,未免过于简单。事实上,这种误解误导了美国政策制定者,使他们相信,要保持美国的技术优势,只需切断中国获取新兴技术的渠道。中国技术腾飞的根源更为复杂,制定有效的美国政策应对措施需要对新兴技术有扎实的了解,并具有一定程度的投射同理心——了解雄心勃勃的中国官员如何看待创新以及可用于鼓励创新的各种工具。
国家干预
任何一项中国创新都是勤奋的技术人员创造性思维的产物。从微观层面看,这些创新过程在中国和其他地方大同小异。但要从宏观层面解释中国的技术崛起,就需要了解中国政府为鼓励发展世界上最具活力的创新生态系统之一而采取的措施。
从中国的角度来看,创新并不是一项只有特殊人才可以完成的微妙或神秘的事业,也绝对不是必须免受政府干预的事情。相反,创新被视为一个社会和经济过程,可以通过物质资源和官僚决心的正确组合来引导和加速。尽管中国的做法与硅谷根深蒂固的自由市场和言论自由的必要性假设相矛盾,但它取得的技术进步和商业成功比大多数美国专家认为的要多。在中国,这一过程涉及三个关键步骤。
这一进程的第一步是在 2000 年至 2010 年间进行的,中国要创建一个大型的半保护市场。培育新兴的创新生态系统需要市场足够有利可图,以促进激烈的竞争,但也需要一定程度的保护,以防止硅谷的老牌巨头进入并碾压本地初创企业,使其无法起步。中国通过将数十年的飞速经济增长与防火墙的建立结合起来,实现了这种平衡,防火墙阻止了对 Facebook 和 Google 等领先的外国在线平台的访问。赢得中国庞大国内市场的前景吸引了来自国外的巨额资本投资,并促进了激烈的竞争,但防火墙也为本地初创企业提供了与外国竞争对手竞争的机会。
至关重要的是,防火墙从来都不是坚不可摧的。在过去二十年的大部分时间里,防火墙总是存在一些漏洞,使中国市场免受外国竞争的影响,但从未完全将其与新创意隔离开来。谷歌、Facebook 和 Twitter 在中国竞争多年后才被封锁。Airbnb、Uber、亚马逊和 LinkedIn 等政治敏感度较低的消费者平台从未被完全封锁;相反,它们被本土初创公司击败。防火墙的漏洞让中国企业家、工程师和科学家能够及时了解领先的技术趋势和产品,而不会让这些产品占据中国市场。同时,中国市场的规模让外国科技公司在与中国政府互动时保持最佳行为,希望有一天能让他们获得 10 亿新客户。
中美合作
这些关系对于该进程的第二步也是最具争议的一步至关重要。几十年来,中国一直与西方领先的公司、大学和实验室(尤其是美国的)保持着科研和商业联系。从美国大学的教授与中国同行合作开展公共人工智能研究,到中国风险投资家投资硅谷初创企业,不一而足。批评人士倾向于将这些联系视为盗窃知识产权的媒介,用五角大楼 2018 年的一份报告的话来说,这是中国间谍窃取“美国创新皇冠上的宝石”的敲门砖。工业和科学间谍活动一直是一个大问题,但这些跨太平洋联系的最大影响不是来自偷窃,而是来自学习。接触世界一流的创新流程为中国提供了智力素材——想法、最佳实践和运营模式——以点燃其新生的科技生态系统。
从 2008 年左右开始,曾在谷歌工作过的中国工程师开始回国创办自己的初创公司,并将硅谷的一些文化带到了中国。中国大学的研究人员开始与国外同行进行更多合作,从而接触到新方法。中国科技公司研究美国和欧洲的竞争对手,吸收最新的技术趋势,并根据中国国情进行调整。这些互动大多是自下而上的,由两国希望相互合作和学习的技术人员推动。但中国政府也在维护这些关系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它推动加强学术合作,并向美国科技公司提供市场准入的诱饵,鼓励它们在中国开设研究中心。
市场条件和国际联系到位后,中国迈出了第三步,释放了大量资源:投资资本、物质基础设施、训练有素的工程师和官僚活力。从美国的角度来看,这种投资似乎是浪费,甚至适得其反,因为它违反了政府永远不应该挑选赢家的神圣原则。然而,在中国的实践中,事实证明,这是加速技术传播和商业化的有效方法。
例如,中国政府在 2017 年提出的人工智能计划设定了一个雄心勃勃的目标:到 2030 年让中国成为世界领先的人工智能中心。但它最大的影响是中国官僚机构和私营部门掀起了一波实验和活动。市长们在他们的城市建立了崭新的人工智能初创企业加速器。农业官员创建了智能施肥无人机试点项目。公立医院与大学合作创建医疗人工智能研究机构。全国各地的警察部门花费大量资金购买监控技术。
单独来看,许多项目似乎浪费得可笑。偏远城镇的初创企业孵化器经常空置多年。但这些分散的政府努力推动了私营部门的人工智能热潮,刺激了更多的风险投资和初创企业的成立。2018 年,中国占全球人工智能初创企业融资总额的近一半,超过美国。这些资金让中国公司和科学家得以试验新产品、新功能和新方法,并推动了整个经济领域人工智能的采用。
通过建设和保护自己的市场,同时向全球创新生态系统学习,中国最终加速了自身关键技术的开发。这一成功并非完全是某个完美执行的总体规划的结果。相反,它是意识形态偏执、明智规划、大量辛勤工作和一点好运的产物。中国最初建造防火墙是为了保护其高度审查的信息环境,后来才偶然发现创新的好处。尽管中国的意图复杂,有时甚至自相矛盾,但最终结果几乎超出了任何人的预期。
**美国反应过度**
过去四年来,华盛顿一直致力于切断中国与美国技术生态系统的联系。其中一些举措具有真正的战略价值,例如有针对性的控制措施阻止了中国制造尖端半导体。但其中许多努力都是战略失误,削弱了美国的创新,助长了中国的崛起。美国大学对中国出生的科学家进行错误的起诉,让外国出生的科学界感到寒心,并迫使一些最优秀、最聪明的人才出于恐惧回到中国。更根本的是,美国只需切断与中国的技术联系就能阻止中国崛起的时代已经基本过去了。如果美国在 2005 年切断与中国的技术联系,可能会减缓全球创新并阻碍美国自身的能力,但对中国的伤害可能更大。当时,中国还没有一个能够自我维持的国内技术生态系统,而独自建立一个生态系统将需要更长的时间。
如今,中国已经拥有了技术成功的大部分原始要素,随意切断双边关系可能会适得其反。相反,美国应该采取有针对性的行动,在继续吸引和接触中国创新者的同时,维持中国对外国技术的依赖。为了保持这种依赖,最好的杠杆点是半导体,特别是只有少数美国盟友生产的高度专业化的制造设备。为了吸引中国人才,美国的大学对高端研究人员有着强大的吸引力,但美国迫切需要改革移民制度,以便这些人毕业后留在美国。
在加速自身科技生态系统方面,美国能从中国学到什么吗?两国政府体制截然不同,简单地复制中国模式是不可能的。特朗普政府试图封锁中国应用程序微信和 TikTok,但遭到法院阻挠。美国各地的市长不会突然按照联邦政府的命令开始创建自动驾驶无人机试点项目。但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教训需要吸取。如果美国希望保持对中国的优势,美国政府必须愿意尝试激励技术发展的新方法,即使有些努力会导致资金浪费或完全失败。如果每个失败的项目都成为党派的打击,那么创新政策就会陷入停滞。
国会提议在国家科学基金会内设立一个“技术理事会”,这是一个新的部门,负责连接学术界、政府和工业界,以加速商业技术的部署,这为此类实验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开端。技术理事会的资源和范围一直是国会激烈辩论的主题,并将在未来几个月众议院和参议院试图协调相互竞争的法案时做出决定。拟议中的理事会与中国促进技术发展的“全覆盖”方法相去甚远。但它的出现表明,美国政府开始认识到,它再也不能只资助基础研究,而把其余部分留给市场。
任何一项法案或创新政策都不足以确保美国保持其技术优势。如果说中国的发展轨迹能给美国领导人带来什么教训的话,那就是刺激技术创新可能是一个混乱、混乱且常常自相矛盾的过程。考虑到这场竞争的利害关系,美国不能让这种混乱导致瘫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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